大胡子者，我的前苏联同事也。之所以说他是前苏联而不是他的原来的乌克兰国籍，是因为他自己也搞不清应该属于哪一个国家：他生在莫斯科，小学在东德上的， 长大在乌克兰，遇到苏联崩溃，因为生活基础已在乌克兰，不得不选择乌克兰作为祖国。大家有过这种同事经验的都可以知道，来自前苏联的人有以下的共同特征：
1，健谈。不怕说错英语，不怕有口音，乐于插话，抢话题。
2，博学。什么都有涉猎，不管哪一门学科，也是能够做到1，的重要原因。
3，人生经验丰富。好像什么都经历过，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搭上并与自己的经历相比较。
4，动手力强。大胡子好像除了生小孩不会外，什么都能做。修电器，焊接硬件接线，换打印墨水，换刹车，都是自己做。看到我除了编程外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他还觉得奇怪：不是中国苏联用一样的教育系统吗？怎么你高中的时候没有学过？
每天午饭的时候，就是听他聊天的时候。我是把这当故事听，忍不住记了一点下来。
一，苏联崩溃
这是大胡子提起最多的，每次说起就像是忆苦思甜。
苏联一崩溃，各个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建国，他们梦想着有更多的权利。像乌克兰，觉得自己的输油管和核能方面可以赚更多的钱。
但首先开始的是私有化，把所有的国有资产变成私人的。这个过程当然是很公平的：
1，每个人分到一份。像几百万分之几的矿山，工厂，商店，银行等。
2，但你拿了这些是没有用的，而且市场上一切交易停止，新乌克兰经济还没有开始，拿着的不过是白纸而已。
3，这个时候忽然有了一些好心人，载着满车的食物和酒，宣布他们愿意拿这些东西换你们手中不值一文的白纸。
4，老百姓当然愿意解决温饱问题再说。于是这些白纸集中到了某些人手里。
5，于是这些人成为令人尊敬的企业家和银行家了。
问题是，事情不像乌克兰人最早期盼的那样，向俄罗斯提要求，独享石油核能资源。因为俄罗斯的方针是，如果你要求过分，那么干脆停止供应食物来源，这是乌克兰很依靠的。
于是乌克兰物价飞涨，大胡子和他一家只来得及储备一些土豆，最后算下来，那一年他只吃了一斤肉。不过据他说，这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他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 没有了腰酸背痛，眼睛昏花的毛病。他还说，感到庆幸的是，还好在苏联崩溃前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小公寓和汽车，这样在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情况下（他原来在核研 究所做），还可以通过做出租车司机赚钱。
二，续苏联崩溃
那一年，大胡子在家看到一份广告，美国的公司来到乌克兰，要和他们这些学者们面谈，于是就去了。到了那里，看到人家分成几个办公室，根据不同的专业，轮到 他时，问他有何科研成果，是否愿意以怎样的价钱转让，当然是很低的，但足够吸引他了。结果如何他不说，我一直怀疑大胡子隐瞒高学历，怕被人说Over Qualify的。
接下来是他研究数学的太太要开旅游公司，没有办法。他们的主意不错：联系苏联全域的熟人，要他们分公寓的一两个房间外借，这样他们登广告，吸引西欧学生进 行便宜的旅行。这样也赚到一些钱，当然，在乌克兰旅行，大胡子就是司机了。好景不长，几个月下来，一家大公司来联系他们了，大公司的意思是有后台的意思。 这公司很客气，说愿意和他们一起做生意，他们不敢拒绝。但那公司说需要先了解他们的经营情况，于是拿了他们的资料。不料过了两天，他们被告知合作计划告 吹。但不知何故，他们的联系资源都被那个公司抢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想到了移民。
三，中苏友好
我有个感觉，好像中国人在这些苏联人心中的形象还算不错，可能是当时苏联政府宣传的结果吧。每次闲聊时，我一听他提起中苏友好，就忍不住提 醒他：大胡子，要知道，俺们从小就是被教育要警惕北极熊的啊！他很惊讶：为什么？中苏不是一直很友好的吗？我答：不是啊。你先说说，抗日的时候苏联在干什 么？他答：你不知道，我叔叔打过关东军。我问：那么请你把苏联对日宣战和日本投降的日期说出来比一比。他无言。我又问：苏联是不是也承认满洲国的？当年 GCD打下中国，连美国大使都跑了，只有苏联大使紧跟GMD到广州还要求划江而治，是不是？还有，抗美援朝，若苏联行使否决权的话，怎么会弄成中国对联合 国军？他都无言以对，只是嘀咕：政府教育他，中国人民是善良的，无辜的，只是中国政府不好。
接着大胡子说了在中苏珍宝岛冲突时的一段经历：那时他在莫斯科读书，突然一天校领导把他们集合去，用公共汽车载了无数大学生到中国大使馆门前，事前动员 说：中国侵略了我们的XX岛（我也记不住那个俄文名字），我们要表示愤怒，去示威去。自然，他们表现的好像不是有组织似的，然后是人手一石，扔向中国使 馆，把玻璃全部打碎。（很像几年前发生在中国的事情
）那一天，他很高兴，因为不用去读书。接下来他们还被组织看了新闻电影，看道北京驱逐苏联外交官，在他们离开时中国人朝他们吐口水。于是我问大胡子：那你们怎么办？答曰：我们朝中国外交官身上扔墨水。不过，他再三强调：领导一直教育他们，只是中国一小撮坏分子在煽动，大多数中国人民是友好的，被欺骗了的。
四，非洲难民
又一次聊天时谈到捐款，大胡子马上就以他丰富的人生经验插话了：你知道吗？我有个熟人在非洲呆了很长时间。我马上回他：苏联军事顾问？这一次他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在和他一起工作的这么多年里，很少会让他吃惊的，就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人一直是被这样教育的，苏联人在非洲肯定就是 做军事顾问。
回到话题，他告诉我：在非洲某国，发生了灾害，于是联合国进行援助，一做就是十多年停不下来，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援助改变了这个国家：为了拿到援助，老百 姓进行了民族大移动，变成以四个发放点为中心的四个大群落，耐心的等几天才能拿到的食品。当然是不用种地了，长时间的等待里无所事事，只有多生孩子，孩子 在这十余年里没有从父母那里学到种地的本事，只学到抢先拿到食物，然后平分或获取少量报酬，这样长此以往，不过是恶性循环了。
听到这里，我帮他总结了一下：行善主要还是为了自己感觉好一点，哪管的了那么多？
五，乌克兰的总统总理们
前些时候乌克兰风波，我正好向大胡子请教了一下。这里先简单说明，前任总统叫库奇马，亲俄的候选人也是前总理叫亚努科维奇，亲西方的候选人（现已当选）也是再前任总理叫尤先科。
大胡子说，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于是我说愿闻其详。答曰：苏联崩溃后，有权有势者开始了他们的掠夺，往往是掠夺后便远逃国外，当然可能是移民加拿大。
如此这般的几次，剩得不多了才轮到上面的几位。尤先科好像没有什么公开的劣迹，不过看他早已是成功的银行家的话，可以想象他的早期资本是怎样积累的。
亚努科维奇是个罪犯（曾经），因为伤害和强奸罪在多年前服刑。所以如果他当选的话，那么就是历史上第一个当选总统的前刑事罪犯了。
库奇马更坏，他退休前已在瑞士洛桑买好了别墅。更何况，他是个杀人犯！（这里我不禁插话，你怎么知道？）几年前，一个记者被谋杀了，后来凶手被找到，是这 个总统的两个保镖，这两个保镖与这记者无怨无仇，但该记者揭露过总统的贪污问题，而且那两个保镖也认罪甚至招认是总统叫他们干的。你说这是不是合理的推 论？当然此事最后是不了了之。
六，乌克兰的募捐术
回到募捐的话题，大胡子不无得意的告诉我：不像这些小国家，要援助要也要不来，乌克兰向周围要钱，大家抢着掏腰包，不为别的，只为了核。
1）核武器
苏联崩溃后，大批核武器留在乌克兰，除了一些被美苏专家销毁后，有一些需要被送回俄罗斯。于是乌克兰说，这些核武很精细，需要小心，不能用普通火车运输，不能经过人口密集的城市，需要特别铺新的铁路，所以：为了防止事故，请周围国家援助。你可以想象结果的。
2）核电站
众所周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就在乌克兰，事故后用水泥封了起来。忽然有一天，乌克兰政府说：现在发现那些核原料还在起反应，温度达到几百度，若是爆炸的 话，蘑菇云升起，在巴黎下这么一场雨，大概谁也不觉得好玩。所以：需要想办法把这些废料运出去处理，请周围国家援助。你掏不掏钱？
当然，可想而知，大多数钱是落入贪官奸商的腰包的。但据大胡子说，这贪官奸商不限于乌克兰，其实是那些国家像法国，意大利，比利时等，在钱到乌克兰前已经 分掉了一大半，给本地的企业和研究所，一样算在援助的份上；然后才是乌克兰政府接受这些外国企业的贿赂，让他们中标，又让他们赚一笔。
我问大胡子如何得知，答曰：在核电站的故事里，援助的几亿美元有数万落到乌克兰一个小公司里，要用卫星追踪运核废料的卡车，大胡子有幸参与了这个项目，分 到了两千美元。我再问：结果如何？答曰：经研究，核反应可能要几千或几万年后才会发生，所以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不光不用做，乌克兰政府还想出更多赚钱的办 法，把其他地区国家的核废料也搬到那里埋下去，当然是收钱的。
我告诉大胡子：看来将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只有中国人和乌克兰人能活下去了。因为中国人现在经受各种有毒伪劣食品的考验，而乌克兰人经受辐射的考验，未来大战中才能在生化和核武战争中幸存。
七，伪造历史
一两年前乌克兰庆祝国家千年史。大胡子说：这是假的。因为那是基辅大公建城的时间，而乌克兰才建国十多年，为了体面，所以要把自己伪造成历史悠久古国的样子。
（这里说一下：乌克兰这个国家其实是很勉强建立起来的，因为东部以俄罗斯族为主，只是在搞加盟共和国的时候被划过来的，而西部一直是和波兰德国等邻国纠缠 不清。有趣的是加拿大号称有近百万乌克兰人，大多数人是祖先在百余年前从俄国移民过来的，和现在的乌克兰根本没有关系，但为了支持西部的尤先科，在这里示 威也是他们）
接着大胡子问：你知不知道卡廷事件？我说：让你失望了，这我倒真的是知道的。二战时苏联和德国联手瓜分波兰，然后又把俘虏的数千波兰军官杀掉，嫁祸纳粹。大胡子果然很惊讶，说：你居然知道，但我父亲根本不相信。
于是有了这个故事。大胡子父亲（老大胡子？）是苏军的上校军医，战后从事法医鉴定工作，在当地也小有名气。有一次，他被派去鉴定这些波兰军官的死因。因为这事情一直没有平息，所以苏联政府不得不请西方几个国家的专家和老大胡子等本国的专家一起把事情弄清。
于是在西方国家专家的合作下开始了工作，他们挖到了尸体，找到了子弹头，以及掩埋的工具等。然后拿出来鉴定，大家一致的意见是：纳粹干的，因为子弹工具所 有的物证都证明了这个结论。所以，老大胡子一直告诉大胡子：那些西方阵营的宣传都是假的，我在现场，亲手鉴定，亲眼看到，怎么会有假？
苏联崩溃后，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大胡子知道了老大胡子不知道的事情：早在这些专家到来之前，另有一批专家到来，把埋这些尸体的地方清理了一遍，把苏 联的弹壳工具销毁，又把旧的德国弹壳工具埋了下去。然后请老大胡子这些专家来鉴定的。当然他是需要被一直蒙在鼓里，否则怎么能让别的国家的人相信呢？
八，红色按钮
大胡子所在苏联研究所总要做些项目，有时当然要做个大机器什么的显摆一下。有趣的是每一个这种机器上常有一个红色的大按钮。那我问他，不小心按下去有何后 果？答曰：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因为很多领导或看热闹的喜欢摸摸，如果给他们按了要紧的东西，就糟糕了。不如做一个大按钮，吸引他们眼球，按了之后好奇心 就会少了很多，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对他说：这就像有人老是怕有恐怖分子带炸弹上飞机，为了减少危险性，干脆自己也带一个，因为：飞机上有两个人都带炸弹的可能要比一个人带的可能要小。
九，勃列日涅夫的左胸
勃列日涅夫应该是苏联史上被嘲笑的最多的总书记了。简单的说，是个笨蛋。照大胡子的说法，在他身上完美的体现了一个国家如何可以被一个傻瓜很好的统治的样本。（其实现在也有不少例子
）勃列日涅夫喜欢给自己颁赏，英雄模范，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文学奖。不知道叫谁给他代笔的写了好几本，居然（或者说当然）得了苏联文学最高奖。老百姓只是笑他，都怀疑他是否自己读过这些书。
说到英雄奖章，有个故事。众所周知，政治人物喜欢有标准像。问题是，勃列日涅夫的标准像是在他才拿了三枚奖章的时候画的。不久他批准给他自己第四枚，这给 那些画家出了难题：如何修改标准像？结果他们决定，把他左胸改大一点，多出空间加这枚奖章。远看上去，还算不错。不幸的是，不久勃列日涅夫又给自己加了一 枚。于是画家们照方抓药，把他的左胸再大一圈，加了进去。这时候，大家看他的像，已经是明显变形不像正常人了，都在好笑。
再后来，他死了。画家们这才放下心了，不再有这种Mission Impossible了。
十，政治避难
大胡子所在的大学里名人众多，据他说是不幸和萨哈罗夫错过（入学那年萨离开），以致少了他的故事。但比他大五年的学长以后成为又一个民主斗士，而后抓住机会在尼克松访苏时被遣送到以色列（因犹太血统），甚至做到了以色列的内阁部长，则是他一直夸耀的。
当然，有人干脆就是趁出国访问时申请政治避难，机会更好。却也有因此闹出笑话来的。
且说有一位教授，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出国，当然他果断地在刚下飞机后就申请了政治避难。不幸的是这成为人们把他当作傻瓜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申请的国家是。。。。。。日本！
众所周知的，日本是从不接受政治难民申请的（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多少年来几乎就没有成功的例子）。这位老兄如果能够多一点调查，就会明白。不过看上去他 也不是有这样智慧的人。因为日本政府在当然的拒绝了他的申请之后，好心把他送到了美国使馆。可是好像美国人也不是谁都收的，在和他谈了半小时后，似乎得出 他毫无价值的结论，竟然又把他送回的苏联。幸好英雄所见略同，克格勃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就把他不加任何惩罚的送回了原来的研究所继续工作。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同事仁兄。
后记
大胡子的故事讲到这里算告一段落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东西，很累，如前面说过的，考虑选材，不涉及个人隐私，太复杂了。之所以想写这个系列，是因为 难得他肯分享他的人生经历和观点。对于悠久的中苏关系，从另一方听故事也是长了见识。大胡子当然是饱经沧桑了，听他平淡的谈起苏联崩溃后的经历，我倒是觉 得辛酸，内心不希望中国经受这一切。曾和他开玩笑的说过：其实中国到现在都没有实现所谓的民主化就是因为你们苏联树立了这个坏榜样。
0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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